春风一面晓妆成，偷折花枝傍水行。却被内监遥觑见，故将红豆打黄莺。

这首描词写一位春风如面的美人，早晨梳妆打扮好，一个人偷偷地摘了一枝心水的花儿。为了不被人瞧见，可爱的她捡了条僻静的水边小路回去。哪知，偏生远远地有一内监正拿眼睛觑她。这可怎么得了！这女子惊慌失措间，忙摘了红豆假装打那树上的黄莺儿。

摘个花而已，至于这样子惊慌，要借红豆打黄莺掩盖？其实，这春风如面的女子或许是怕被人看出怀春的小心思吧？

这么有趣的词是谁写的？花蕊夫人。花蕊夫人何许人也？经过《宣华录：花蕊夫人宫词中的晚唐五代》的作者苏泓月细细考证，此花蕊夫人是前蜀开国皇帝王建的妃子。

《宣华录：花蕊夫人宫词中的晚唐五代》作者苏泓月，金陵人，学者、作家，著有传记《李叔同》、中国古代音乐名物考《古乐之美》、长篇小说《盗国》。第十二届文津图书奖、年度中国好书奖得主。

《宣华录：花蕊夫人宫词中的晚唐五代》将花蕊夫人的98首宫词打乱原有刊刻，从宫阙楼台、绣陌交通、良工巧物、花果栽植、宴饮行乐、应时饮馔、四时嘉节、闲情逸趣、骑马射猎、歌台舞榭、谪仙冠裳和宫人日常十二个方面，辑录成十二卷。全书以文是诗、以物造境，以98篇词清句丽、融合考古与训诂的精致小文，辅以近幅来自唐五代墓葬出土文物图片及唐宋绘画，重新注解98首花蕊夫人笔下蜀宫如迷楼般的繁艳胜景，再现晚唐五代时蜀宫宣华苑之中鲜为人知的绮丽与繁华。

在《宣华录：花蕊夫人宫词中的晚唐五代》中，作者首先以严谨的学者态度考证了前后蜀两位花蕊夫人。前蜀的花蕊夫人是王建之妃，后蜀花蕊夫人乃孟昶之妃。

关于花蕊夫人的轶事，有数个版本。要在数个版本中从厚厚的历史尘沙里捋出这位写了98首宫词的花蕊夫人，作者苏泓月真是花了一番大心血。这种对历史真实性的敬畏着实令人感佩。

这本书仅看外观，就让人有些讶异。它的书脊竟然是纯白的。沿着书脊，封面与封底四分之一亦是纯白，四分之三是考究的暗红。摩挲这有质感的封面，和封面上半朵压膜在暗红色小花，花蕊夫人的倩影仿佛从“宣华”二字里巧笑而来。

一、宫中景：亭台楼阁连绣陌，歌台舞榭巧交通

宣华苑内，“五云楼阁凤城间，花木长新日月闲。三十六宫连内苑，太平天子住昆山”。花蕊夫人起笔有高楼，尽在瑞云间。

蜀城分为四层，由内向外渐次是：内苑（夹城）、蜀王宫、秦城、罗城。蜀王宫的南面是狮子门，狮子门连接着蜀王宫和内苑。“苑中池水白茫茫”，亭台高低错落，依傍在曲曲折折的水岸边。这水岸曲折的苑中池，本是一道人工池景。昔日杨秀扩城之时，由秦城大城西边取土，竟然取出了一方大池。前蜀王建时代，此池在蜀王宫西北边。至王建之子王衍嗣位为前蜀后主时，他对蜀王宫进行大规模改造，就有了这“水茫茫”的池。“辉辉赫赫浮五云，宣华池上月华新。”这好酒、恋迷脂粉钗裙的前蜀后主王衍，与南唐后主李煜一样，亦偏好诗写人生。这两句池边酒后吟咏的诗句，给了这方池水一个好听的芳名：宣华池。

宣华者，明亮馥丽花色也。花蕊夫人第一首宫词中就有“花木长新日月闲“的诗句，蜀宫内苑随处可见四时不断的各色繁花，明丽景致成就了宣华。

蜀宫内苑依宣华池叫宣华苑。宣华苑内的建筑群，依水而建。在天子的龙池畔，设有“流杯九曲”，并建有一座“流杯亭”。前蜀后主王衍曾在这里举行春日小宴。

蜀都水路多，画船与画舫于水上往来络绎不绝，正因为此，花蕊夫人才有诗句“长丝江南好春景，画船来往碧波中”。花蕊夫人词中道”称与画船牵锦缆“句告诉我们，这画船画舫可没有现代机器驾驭，那是要纤夫——前蜀时不叫“纤夫”，叫“挽船士”“殿脚女”——来拉的。

除了画船画舫，蜀宫中的重要交通工具还有“辇”。，花蕊夫人词中就有“翠辇”一词——“翠辇每从城畔出”。顾名思义，这“翠辇”指的是装饰华美的步辇，有显赫身份的人才可坐得。“太虚高阁凌波殿，背倚城墙面枕池。诸院各分娘子位，羊车到处不教知。”花蕊夫人这首词里出现的“羊车”，也是一种“辇车”。这前蜀后主王衍效法晋武帝的做法，”羊车到处不教知“，君王夜宿何处并不提前通知，而是天子坐在一架羊车上，任由羊车宫中自由行，把天子拉到哪位美人住所，天子当晚就宠幸谁。这样的选宠办法，势必让妃子们绞尽脑汁想那吸引羊车的好主意吧。

二、宫中物：良工巧物与花果，应时饮馔和冠裳

“翡翠帘前日影斜”，在蜀王宫中，“翡翠帘”算第一件巧物。这巧物并非我们今天的翡翠制成的。它要么是翡翠色的织珠帘，要么是翡翠羽毛织绣或贴饰而成的帘，要么呢，仅仅是翡翠色的纺织物。这精良的织物，帘色鲜亮。这翠帘是精致的，那纱窗呢？“院院纱窗海日红”，前蜀时的纱窗，薄如轻烟，与那窗棂、窗框相谐的话，清风徐来，那红的或绿的窗纱轻轻舞动，怎一个美字了得！

自东汉开始，蜀地织锦业很是繁荣，在成都专设有织锦官署，由锦官督造。前蜀巧物青锦与红绣毯，就属蜀锦，在当时极为贵重。红绣毯，锁牙床，六曲床屏，“树头木刻双飞鹤”，水车，”蜜色红泥地火炉“，无一不是蜀时宣华苑内能工巧匠造出的宝物，它们因了花蕊夫人的多情笔，才随着时间的水流，存在了历史的血脉里。

宣华苑是一座群芳苑，花蕊夫人宫词里写到的赏花场面，确有其名的是海棠、牡丹，关于宣华苑的栽种轶事，有桃花、芍药、莲荷等。有些直接对应某位后宫佳人，和她的悲喜命运联系在一起。苑内还植有柑橘、香草、红豆、樱桃等。本文开篇引用花蕊夫人宫词“故将红豆打黄莺”句，就言明蜀宫之中，植有红豆。

“厨船进食簇时新”，帝王行宴时，那丰盛的佳肴从厨船上一一端上来，摆满餐桌的尽是应季新货。“日午殿头宣索脍”，词中”脍“，说明蜀时宫中有些食物不经烹炙。比如鱼脍，需细致刀工切成薄薄的生鱼片，薄如蝉翼，筷子轻提，散若雪片。“泼醅初熟五云浆”句，道明蜀宫之中有美酒“五云浆”。这色泽沉郁、浓香四溢的“五云浆”其实是一种米酒。五代西蜀，美酒无数，各地官坊督酒皆有佳酿。蜀时除了喝酒，对饮茶也甚是讲究。“每来随驾使烹茶”句，经作者考证，宣华苑中斜对君王寝殿有一方袖珍天地——茶閣，这烹茶之人还不是一般人，非君王倾心的女子可能到不了茶閣呢。

前蜀之时，道教盛行，从天子到百姓，人人渴望升仙，以求长生不老。宣华苑内有降真、蓬莱、丹霞三座池中亭，宣华池对应太液池，苑内建有玉清、三清台等，这些建筑，都是效仿汉武帝的建章宫。后主王衍嗣位后，被道教天师杜光庭授道箓，成为正式的道人。“天子亲簪白玉冠”，每到正月十五、七月十五、十月十五这三元节，君王会亲自簪戴道家的白玉冠，变成道人模样。天子如此装束，宫中女子亦着道服，从皇后到嫔妃。有花蕊夫人词为证：“六宫一例罗冠子，新样交镌白玉花。欲试澹妆兼道服，面前宣与唾盂家。”人人想得道，个个想飞仙，如此奢靡世风，前蜀短命注定。

三、宫中事：宴饮行乐觅雅趣，骑马涉猎逸闲情

在98首花蕊夫人宫词中，写了圣上兴致颇高时与人们饮酒作乐，行酒令、投壶、藏阄、折花等酒宴游戏。一代君王，好酒之心从这些酒宴游戏可见一斑。

在蜀王宫中，建有一大一小两个毬场，专为打马毬而设。男子在马毬场上策马加鞭，女子也纵身上马，不让须眉。

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燕归来。宣华苑，这朵开在晚唐五代的奢靡之花，已经凋落在历史的尘埃里。幸而有苏泓月的这本《宣华录：花蕊夫人宫词中的晚唐五代》，才让我们在这字里行间窥见它依稀绰约的风姿。

作者：阿苏诗文，中学教师，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会员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。热爱文字，愿用余生与之相伴。